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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访谈】蔡测海:作家要树立高度的文化自信

湘西头条 2022-05-02


指导单位:湘西州委宣传部

协办单位:湘西州金成新型建材有限责任公司

湘西州文艺评论家协会



名家简介



蔡测海,1952年出生于湘西龙山县,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湖南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长篇小说《三世界》《套狼》《非常良民陈次包》《家园万岁》,小说集《母船》《今天的太阳》《穿过死亡的黑洞》等多部。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庄重文文学奖、台湾联合报文学奖、毛泽东文学奖、湖南青年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蔡测海在长沙接受田应明访谈。


名家访谈

田应明:团结报社社长、总编辑

蔡测海:著名作家





 田应明:蔡老师,您好,很高兴在长沙见到您。                              



 蔡测海:田社长好,你们从湘西大老远赶来,真是让我非常感动。




 田应明:虽然您走出湘西多年,但家乡人民依然非常关注您,特别很多读者一直关注您的文学创作。



蔡测海:谢谢大家的关注。来长沙这么多年,回过头来想想,家乡湘西的确是一块文学沃土,对我们走向文学创作道路有着深远的影响。



 田应明:这种影响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蔡测海:这个不好说,可能是潜意识当中无形的影响吧!湘西的自然环境是非常单纯的。你知道,以前,在农村,大山里,就几栋木房子,几户人家,信息、交通几乎是闭塞的,人际关系包括语言都相当简单。比如,一年到头,你能见到的就那几个人,每天见面,无非就是“吃饭了没?”“工夫做完了没?”这些极简单的交流。




▲蔡测海和湘西作家田耳(左一)于怀岸(右二)合影。



 田应明:在这样的环境下,个体生命很容易陷入孤独、封闭。         



蔡测海:正是这样孤独、封闭的生存状态,反而更容易激发对这个世界的想象力。记得小时候,我家屋外有一棵松树,一到黄昏,松树的影子印在地上,我就呆坐在窗前,脑海里天马行空,想象那影子就是我父亲,干完农活后,他低垂着头,双手放在后背,蹒跚着向我走来,真是像极了。



 田应明:人在单调的生活中,越容易进入一种冥思的状态,这种状态下,一个人的想象力就会被无限激活。



蔡测海:这种冥思的状态和想象力对写作者来说非常重要。还有,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成长,人的本性更接近自然本性,这对写作而言也很有好处。我自小生活在湘西农村,接触到的东西大多是民间的,这些都会不自觉地对我形成一种综合性的影响,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的文学创作。



 田应明:您最开始主要创作诗歌?                                                         



蔡测海:是的。说到诗歌写作,还得说到《团结报》。1974年至1976年,我在吉首卫校读书,在校期间学习写诗,我写的第一首诗就投给了《团结报》当时的副刊编辑颜家文先生,并在《兄弟河》栏目正式发表。



 田应明:后来,您创作了不少优秀的小说。比如,《母船》这部小说我就认真读过,讲述的是几个湘西女人的故事,非常感人,至今印象非常深刻。



蔡测海:我们湘西有条白河,现在叫酉水,河里可行木排,那时叫“放排”。白河两岸,山壁非常陡峭,如狼似虎,凶险得很。以前,山路上经常会走来伐木人,他们慓悍而和善,他们从山上赶下木头,扎成木排,去常德、汉口卖钱,有了钱,他们就逞着性子吃喝交友,花光了钱才兴尽而返。旧时,只要白河涨水的时候,满河都是“放排”的船。有的船上没有一个男水手,全由女子驾船,就称“母船”。我的小说《母船》讲述的就是几个湘西女船手的故事。



▲蔡测海与著名作家孙健忠(中)陈建功(右)合影。




 田应明:《母船》中几个女性形象塑造得非常好,比如,卯卯不屈不挠要征服卯洞的意志,岩岩所受的屈辱,月月对外界的向往,都非常感人。本质上,母船,就是湘西女儿坚韧、豪爽品格的象征,也是民族精魂的象征。



蔡测海:现在,我们湘西变化很大,交通日益发达,互联网时代,信息也很通畅。但在以前,被崇山峻岭围困的湘西是封闭的。从这个层面来思考,母船,其实更象征湘西与外面世界沟通的一座桥梁。一直以来,走向外界,是植根于我们湘西人心中最强烈的生命冲动。



 田应明:非常有道理,一个不屈的民族,唯有在开拓新天地中才能迸发光芒。您早期的这些小说作品受沈从文先生的影响较多,注重意境的经营、民风的描绘,语言清新中透出古朴的韵味,恰好传达出湘西的独特风韵。比如,获得1982年全国优秀小说奖的短篇小说《远处的伐木声》等,都具有这样的特点。



蔡测海: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北京大学作家班就读,有幸认识了沈从文先生,而且和沈从文研究专家凌宇教授去看望过沈先生多次。在我们去拜访沈老的时候,我发现他人跟他的作品一样朴实。他告诉我,写小说就像小孩翻跟斗,只要会翻一个,之后就都会翻。后来,他还为我的小说集《今天的太阳》题了书名。他去世后,我写了《太阳底下静悄悄》这篇文章,与黄永玉先生的《太阳下的风景》相呼应,以此来缅怀沈先生。


沈从文是我们湘西的文化英雄,他是对我有着深刻影响的作家之一。当然,这种影响因人而异。于我而言,影响最大的并不一定是他的写作风格,而是他作品中表现出的生命意识,或者说生命哲学。




▲蔡测海(前排左一)与作家们参观沈从文旧居。




 田应明:您的文学创作绝大部分是湘西题材。有评论家研究认为,早期,您更趋于诗性湘西的表达,后来渐渐趋向于表达湘西的神秘性,而在《家园万岁》这部近期的作品中,带着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表现的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湘西,您怎样看待这样的评论?

蔡测海:我个人并不主张给文学作品贴标签。像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还有中国的《西游记》《聊斋》等这些作品,作者从来不认为自己运用了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这些标签都是评论家们强加的。大家仔细思考一下,其实,绝大部分以所谓主义命名的标签往往都脱离了作者创作的初衷。



 田应明:是的,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评论家的看法肯定有值得借鉴的地方,但不一定完全准确。我们再谈另一个话题。据我了解,您当过多年的医生,很多作家也当过医生,比如,我们熟悉的现代作家鲁迅、郭沫若,当代的余华、毕淑敏,外国的契科夫等等,医生这个职业养成的一些素养或特质是否更有利于写作?  



蔡测海:我不只当过医生,还当过记者、老师、农民、铁路工人,这些都只是我的人生的经历。其实,不管是什么职业,对我最后成为作家的影响都不大,并没有必然关系。因此,不是当了医生就能成为余华。我是在平凡的岗位上,平淡的生活中慢慢积累,生活积累得越厚,你就越能感受到其中的另一种趣味,由此沉淀出了一些有意味的东西,并加以创作,最后就成了我创作的文学作品。



▲蔡测海新作长篇小说《家园万岁》。




 田应明:大家都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是您创作的重要阶段。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先锋派文学兴盛的时代,您怎样评价那个时代我们国家整体的文学创作?   



蔡测海:我个人认为,从当代文学史来谈,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中国当代作家最不自觉的一个创作时期。当时,大多数作家受东欧文学、法国意识流、现代派等西方文学思潮的冲击,他们被动地接受了西方文学的影响,如莫言、余华、苏童、马原等等,他们的作品都带有非常强烈的西方主义色彩,被称为“先锋派写作”。


而有意思的是,我们湖南却是另一番景象。当时,周立波、叶蔚林、孙健忠、古华、谭谈、韩少功、彭见明、何立伟、水运宪、刘舰平等一批有影响力的作家,形成了新时期“文学湘军”的领导力量和创作主力,当然也包括我在内。这个群体的作家就很少受到西方文学的影响,保持了相对“独立”性,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或许和湖湘文化强劲的文化基因和鲜明的个性特质不易受外界影响有关联。反正,这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



 田应明:现在回过头来,您如何评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场“先锋派写作”潮流。



蔡测海:“先锋派写作”是当时时代的产物,肯定有其时代的合理性和价值。但是,整体而言,我们模仿别人的东西,首先就不是从自己的文化基因里脱胎而来,当时,大部分作家用母语写作准备不足,文化站位不高,导致了当时文学作品的生命感不能完全呈现,无法在国际上占据文学高地。


近年来,我们国家提倡“汉语诗”写作和倡导要树立高度的“文化自信”,我觉得这两个概念的提出对中国的文化建设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田应明:我很认可这个观点。从事“先锋派写作”的作家大都靠阅读翻译的外国作品来获取文学养料。但是再好的翻译手段,都无法把语法、文字以及种种的表述方式完美地转化为另一种语法和文字,特别是隐藏在语言文字中的深层意蕴、文化语境只有在原文中才得以完整呈现。当时,很多作家写作,语言上受到“翻译语”的影响很大,自身汉语古文的修养不够,甚至丢失了母语写作的技能,这个是致命的。



蔡测海:所以,一个作家要有充分的文化自信,对自己的民族文化要自信,对母语写作要充分自信,这样才能真正与世界一流的写作者去比肩。




▲蔡测海和著名作家王跃文(前排右四)来湘西采风。




 田应明:您非常注重文学语言,您认为怎样的文学语言才是有生命的,您文学作品的语言特色又是什么?



蔡测海:我从小就青睐美的文字,对语言的敏感算是天赋。语言是我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最关注的一项。比如,读一本书或一部作品,我善于捕捉字里行间的细节,并记录下美词美句,这也是我养成的阅读习惯。在我长期写作的过程中,我也一直在深究语言问题。记得有一次,在北京开会,著名作家王蒙先生对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说:“你是不是可以创造出这样一种语言,把土家族语言和汉语作融合,既保留土家族语言的特色,又能把土家族语言汉语化,让全中国乃至世界都能读懂你的作品。”这句话对我的启发很大,从此以后,我在汉语写作上狠下功夫,不断思考怎样为汉语语言提供新的元素,把民间语言书面化,使书面语言民间化,把这两种语言形式作融合互通。在我后期的几部长篇小说创作中,我就做过这个方面的尝试和努力。



 田应明:一个作家要有建立自己“语言品牌”的自觉。                                               



蔡测海:一个作家要真正建立起自己的“语言品牌”其实很难,也许一辈子也达不到理想的目标。当然,难能可贵,这也正是文学的魅力所在。



 田应明:前几天,我们湘西文学具有标杆性的人物孙健忠去世,能否谈谈您和他生前交往的故事?



蔡测海:孙健忠老师是当代土家族文学里程碑式的作家,也是土家族文人文学的奠基人。四十多年前,我就读过他的作品,印象很深的一篇叫《洛塔的河流》,讲述的是在家乡湘西龙山县一个叫洛塔的地方,一个孩子从天坑里取水,到半路孩子摔倒,水没了,孩子大哭。我也有过从天坑取水的经历,我们湘西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一些山区严重缺少,一盆水,洗完菜洗脚,洗完脚喂牛,所以他写湘西缺水的困境,也正是我的生活实录,让人印象深刻。


后来,我们成为省作家协会的同事,他住楼上,我住楼下,我们的感情日益加深。在我心目中,他是我的师长,又是我的好兄长。他是一位勤奋而有大情怀的作家,每次阅读他的作品总是让我感到特别亲切。我与他有许多共同的朋友,他从不见位尊而尊,位卑而轻慢,是一个个性鲜明的湘西汉子。他的去世让人神伤,前不久我写了一篇《魂归醉乡》的文章来悼念他,告别他。



 田应明:是的,您的《魂归醉乡》也在我们《团结报》的《兄弟河》栏目刊发了。作为一位湘西走出去的文学前辈,您认为,当下的湘西文学发展是一个怎样的状况,您对湘西作家有哪些寄望或期待?



蔡测海:湘西出了很多优秀的作家及前辈,给后辈作家们作出了榜样,后辈作家们也创作了不少优秀的作品,但现在存在的主要问题是湘西作家们的作品识别度不高,个性色彩还不够鲜明。我给他们的建议是,心要沉稳,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干。同时,还要唤醒文化自觉,树立文化自信,鼓励文化创新。



▲ 团结报2019年6月28日《名家访谈》截图



来源|团结报(文字整理/欧阳文章 万昕 图片摄像/岳跃强 杨贤清)

编辑|刘娜

监制|龙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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